梁志刚
今天聊城大学季羡林铜像落成、季羡林学院揭牌,我和我的老同学辽宁大学胡光利教授非常高兴,谨献上我们合著的《季羡林大传》一书作为贺礼。邵鑫院长要我写几句话。我写了这样四句:
最幸师从季羡林,
狂沙淘尽始见金。
宠辱不惊真本色,
小子自此方有心。
这是几年前我回忆几位恩师时写的一首顺口溜中的几句,是我的真情实感,抄给季羡林学院的学弟学妹。
我和胡光利是50年前投到季老门下读书的。当时季先生给梵文班五年级同学上课,和低年级同学接触不多。但有两件事给我印象很深,至今依然历历在目:一是开学不久,系学生会通知,哪位同学没有脸盆,可以领一个。那时候我们国家刚经历了三年困难时期,有些来自贫困家庭的同学买不起两元一个的白搪瓷脸盆,只好用五毛一个的瓦盆洗脸。季先生知道了,自掏腰包买了几十个脸盆送到学生会。我虽然没有去领脸盆,但心里暖暖的。二是那年“十一”,第一次参加国庆游行,见到毛主席,心里兴奋得不得了。晚上回来听同宿舍同学说,他们看了电视转播,而且是在季先生家里!我着实吃惊不小。要知道,那时候电视机可是个稀罕物儿。记得未名湖岛亭的教工俱乐部有一台,学生是不让看的,我就有过混进去看电视被轰出来的经历。季先生能叫一群大孩子到自己家看电视,实在出乎我的意料。我据此认定,季先生是好人,好领导,能在这样的老师门下读书是我的福分。此后,无论是风雨如晦的十年“文革”,还是远在新疆戍边的日子,我们一直与先生保持联系,从青年到中年,乃至退休以后,多次有幸聆听先生教诲。恩师的耳提面命,让我们终生受益,我们一生把先生当作自己的精神家园。
2005年,蒙先生首肯,我和胡光利将先生的回忆文章收集起来,整理成一套文集,定名《此情犹思:季羡林回忆文集》。编辑书稿,为我又一次提供了亲聆先生教诲的机会。我们写的《编者前言》原稿中有“大师”、“国宝级学者”、“北大唯一的终身教授”等字眼,我们认为实话实说,并不为过,可是先生看了不高兴,他说:“我正在写文章,‘辞国宝’、‘辞大师’,真正的大师是王国维、陈寅恪、吴宓,我算什么?一个杂牌军而已,不过生的晚些,活的时间长些罢了。是学者、是教授不假,但不要提‘唯一的’,文科是唯一的,还有理科呢?现在是唯一的,还有将来呢?我写的那些东西,除了学术上有一些有一定分量,小品、散文不过是小儿科,哪里称得上什么‘家’?外人这么说,是因为他们不了解,你们是我的学生,应该是知道的。这不是谦虚,是实事求是。”遵照先生的意见,我们改了一稿,先生看了说:“还是有吹捧之嫌,再改。”改了三遍才通过。有人建议,把领导人和季先生的合影收入书中,这类照片不少,收进书里可能是个卖点。可是季老不同意。他说一张都不许收,决不可借领导同志抬高自己身价。先生不主张开新书发布会,出版社坚持要开,先生请他的助手转达了三条意见:“领导同志公务繁忙,不要请他们到会;不要摆放我和领导同志的合影,不能借领导的光宣传自己的书;也不要放我的录像片,放几张照片可以,我季羡林有什么了不起?就是一个普通的作者,不要招摇。”他还说“应当靠书的内容、书的质量赢得读者,而不是靠宣传。人家说好,是鼓励我们,人家挑毛病,是鞭策,都要感谢。”熟悉季先生的人都知道,这是他的一贯思想,一贯风格。这次为先生编书,受益良多,不仅是学习季老的为文,更重要的是学习季老的为人。
季先生一生治学严谨,偏爱考据。晚年转而兼顾义理。他关于人类文化交流、东西方文化以及国学方面的议论,经过深思熟虑,如同黄钟大吕,振聋发聩。2008年,经先生授权,我编辑了《季羡林谈义理》一书,出版后很快被纳入《人民·联盟文库》。季先生说:“(这本小册子)可能有点用途。(对哲学)我们是外行,外行有外行的优势。许多问题内行熟视无睹,外行可以一眼就看出来,而且敢讲。”
季老年高德劭,思维敏捷而深邃。晚年考虑的多是关乎国家前途和人类命运的大事。他提出“和谐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精髓”,精辟阐述了和谐的三个层次,并写诗赞曰,“人和政通,海晏河清,灵犀一点,上下相通。”表达了十几亿中国人民内心的企盼。他的意见被高层采纳,写进了中央全会决议。
季羡林先生同意我为他撰写传记,并嘱咐我“不要夸大,也不要缩小,实事求是。”2008年,我写的《人中麟凤:季羡林》一书由东方出版社出版。以此为基础,我和胡光利又搜集了大量材料,写出三卷本《季羡林大传》,力求全方位、多角度、客观叙述季老的人生经历,献给恩师百年诞辰。值得一提的是,聊城大学的毕业生、辽宁大学的硕士研究生靳庆柯和高源,也为此书的写作出版付出了辛勤的劳动。
季羡林先生热爱祖国、道德高尚、学养丰厚、远见卓识,是中国当代知识分子的一面旗帜。他的一生跌宕起伏,为人为学如同高山大海,气象万千;又如一部卷帙浩繁的大书,是宝贵的精神遗产,值得几代人认真研究,每次阅读都会有新的发现。传记是季羡林研究重要的基础工作,作为传记作者,参加这样的座谈会,有大量新的收获,新的惊喜。例如泰安袁明英先生的发言,讲到季老对泰山文化的关注和指导;楚水先生对2009年7月11日季老病房情况的回顾,都是十分珍贵的材料。我们深知自己对季羡林先生的了解和理解还远远不够,我们决心在有生之年,不遗余力继续搜集整理相关资料,力求增补、修改出更加翔实完备的传记版本。
大家知道,季羡林先生有一个有名的“接力棒”理论。历史长河犹如接力赛跑,我们中国队曾经长期充当领跑者,近代以来,却大大落后了。中国的有识之士,大声疾呼,奋力追赶。季老这一棒,奋斗百年,跑出了骄人的成绩,为后人树立了楷模并作出了“21世纪是中国世纪”的大胆预言。回顾中国百年历史,从积贫积弱的半封建半殖民地到繁荣昌盛的社会主义初级阶段,多少志士仁人为之艰苦奋斗、英勇牺牲,来之不易。现在接力棒传到了我们手上,包括今天在座的季羡林学院的师生在内。先贤榜样在前,我们当不懈努力,跑好自己这一棒,我们有责任抱薪传火,学习和弘扬季老的精神,把它发扬光大。
(此文为2014年7月11日梁志刚先生在聊大座谈会发言)